说话的除了秦怯，还有哪个？白及知她必定疑窦重重，便也不弄什么玄虚，爽快应道：“好。”

二人便往书房去，待客室自然留给二位来客。桌上茶水早冷了，白及又添了热水泡了新茶，遣秦怯送去。秦怯推三阻四地不愿，白及便叉起腰苦口婆心地讲道理，无非是待客之礼不可废云云。秦怯听得头痛，只得捂着耳朵去了，悄没声在那二人眼皮底下搁了茶，又悄没声连盘子顺了余下几块糕点回去，运起轻功来，也不过瞬息之功。那二人当下一团乱麻，彼此间四只眼睛尚不够分，哪还有余暇留心什么人影？秦怯大摇大摆晃回书房，将瓷碟一放，刚坐下便要讨赏：“客人我招待了，你还不快交代了！”

白及掩嘴便笑：“交代什么？”眉梢眼角皆是促狭笑意。

秦怯不满，凶巴巴瞪她一眼：“别和我闹鬼，什么‘白师姐’，什么‘林姑娘’，什么‘毒害’，通通给我老实交代！”说罢，她作势一敲镇纸，拿出个官老爷派头，只差两撇八字胡扮上，戏便成了。

白及却是不为所动，反问她道：“我倒想先听听‘卢小姐’和‘卢老爷’，不知秦老爷可准？”她眼中春水漫涨，碧波盈盈，湿了水畔碧草，也湿了娇客鞋袜。秦怯心中一突，立时闪了目光，拿袖子半掩了面，大大地摇头叹气：“小娘子实在我见犹怜，若能博小娘子一笑，摘星揽月尚不足惧，况乎此等小事？”

白及眼尖，只一眼便瞧见她耳根晕红，却又佯作不知，只将手上热茶向她推去，让道：“有什么话，喝了茶再说罢。”

秦怯虽早装了一肚子茶水，这会却也口干舌燥，忙仰了头急急灌下。再露出脸时，又是寻常嬉笑神色：“我这故事，说来也没趣得很，只怕你听了扫兴。”

却说那日秦怯出得医馆，便往卢府去。卢府既非寻常人家，进出自然不易，秦怯纵身翻过墙头，避过墙边守卫，又见院中尽是巡逻家丁，来往不绝，便知卢府早有准备，却也不愿横生枝节，故而足下一点，飞身直入，只寻那卢老爷去。

她所及之处，只听得瓦上轻响，如若风动，一息便止，再无其他。不多时便寻见卢老爷所在，秦怯跳下屋来，正儿八经整过衣衫，理过双鬟，这才像模像样叩上房门。却也只是轻轻一叩，知会而已，更不理会屋内有何应答，推门便入。屋内早有个男子闻声转过身来，还未看清样貌便见他俯身深揖，态度甚是谦和：“秦姑娘大驾，在下恭候多时了。”

秦怯听其言谈，观其行事，便知此人定是卢遣卢老爷，忙上前两步将其搀起，口中客气道：“卢老爷德高望重，名满江湖，晚辈不过无名小卒，区区一个小女子，如何受得起这一拜，却是折煞我了。”

卢老爷便就势直起身来。秦怯正眼望去，这位卢老爷虽已年过不惑，面容却不见半分老态，兼之温厚持重，端方有节，不论是面相还是周身气度，比之江湖中人都更像是位儒士。若是换做旁人，大抵会生出亲近之意，只是秦怯往日最瞧不上的便是读书人，见卢老爷是这般人物，嘴上不说，心里早一千一万个不耐烦，不过顾虑着眼前大事未办，卢老爷又是一呼百应的武林前辈，万万不可得罪罢了。

眼下她便拿出十二分耐性，卢老爷要讲虚礼，她便也讲虚礼；卢老爷要谈情分，她便也谈情分；卢老爷要攀交情，她便也攀交情。至于卢老爷是吃了软钉子暗中不满，还是乐得她应和暗赞她识趣，她只佯作不知，依旧以笑脸相对。

诸事话毕，卢老爷又是一揖，朗声道：“若能得秦姑娘出手相助，必可解我等燃眉之急。”

秦怯却不作声，只瞅着卢老爷似笑非笑。她既不答，卢老爷也不好起身，半晌方听她笑道：“秦某不过一个小小女子，如能帮上卢老爷，那确是天大喜事，岂有不答应的道理？只是小女子心中还有个疑惑未解，若是不解，怕是当真帮不上卢老爷。这却不是我推三阻四不愿相助，卢老爷听了便知我句句属实，并无半句虚言。”

“哦？还有这等事，既是如此，秦姑娘请讲，在下洗耳恭听。”

“我这疑惑便是，我一个小女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诸事不通诸事不能，却要如何才能帮得上卢老爷？卢老爷是否太瞧得起我了？”秦怯双手一拍，摊开掌来，嘴角带了丝讥诮，神情却是发自肺腑的求知心切。

卢老爷一怔，却也不过须臾，再度摆出张诚恳笑脸：“正是百闻不如一见，秦姑娘竟谦逊至此，可见传言不可信。”

他这话只说到一半，秦怯却当真起了兴致，眉毛一抬，问道：“传言？”

“正是。”卢老爷微微一笑，“传言皆道秦姑娘性子古怪，为人狂妄，喜怒不定，实难相托，除去齐少夫人外，再无人可与秦姑娘交好，今日一见，便知尽是胡话妄议，半句也信不得。”

秦怯环臂站在一侧，闻言斜睨着卢老爷道：“你这是在激我？”

卢老爷仍是笑容可掬：“秦姑娘过虑了。在江湖中这么多年，在下虽深感年华虚度，却也算见过些人，遇过些事。人来人往，客去客留，爱恨情仇终不过过眼云烟，唯有心中‘道’之一字可得长存。人生不过数十载，得入江湖更是不易，若能遵从己心，做想做之事，爱想爱之人，此生纵是短暂，也可称得上不悔了。”

秦怯不语，半晌方笑道：“依卢老爷所见，我既要顺应内心所向，便该帮了您这个忙？”

“这是秦姑娘的想法，却不是在下的。”卢老爷垂着眼笑道，“只是秦姑娘既然生出此念，想必心中确有此意。人生在世，不过顺心顺意。”

秦怯垂首细思片刻，不觉冷哼：这卢老爷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好话都教他说了，却将自己置于这不尴不尬的境地。只是此刻若要她拒绝，却又着实开不了口。卢老爷这一席话，确有几处正砸在她心坎上。

正是左右一番思量，秦怯心念一动，仰起脸笑道：“晚辈谢过前辈指点之恩。为答前辈恩情，前辈这事便包在晚辈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