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姜颜扶他躺下,收拾好了屋子,鼻腔都是铁锈猩跟药的苦,娇生惯养被护一世,杀人这档子事,她是头一回做。
怕是自然,后劲太凶,一闭眼就是满手猩红。
好在睡时钻进了牧江的怀,温热一围,一夜无梦。
次日天光大好,她醒来时牧江未醒。
柏子仁带了药从药谷回来,姜颜喜盈盈跟他说了前一夜的事,老三一愣,冲进屋一搭脉,先是面上一松,继而又有些为难地望了姜颜一眼。
姜颜看不懂他意思,满心忐忑。
“怎么?……昨晚他已经醒了,已经没事了不是吗?”
“性命之忧是没了,不过可能还得养上段时候。”
柏子仁看她不回话,以为她不信又或一喜一悲受不住,解释道:
“积了这么多年的沉疴,新毒旧蛊相噬,不是一朝一夕就好的。”
姜颜似懂非懂,望着他若有所思点了点头,随后如释重负般一笑。
“那没关系,我等他就是了。”
老三以前不曾细看这“祸水”,现下一望,姜颜黛眉樱唇,淡淡悴色下一派生机,的确是美。
他也从未想过,一个来暗杀牧江的黑衣杀手会断命在姜颜这般的弱女子手里,他找上些人把那人死在将军府的消息往外放了放,替他们换得了一时清净。
小喽啰不过是探路石头,他一死,牧江现下情况究竟如何便无人所知,也许半好,也许醒了,他们忌惮他,便也不会轻举妄动。
牧江身上的皮肉伤好得七七八八时柏子仁同姜颜说了密室药池子的事,他本打算把牧江带去他谷上,但路途遥远,舟车劳顿,还是退而求其次选了牧府的暗室药池。
那一日普普通通,牧江泡在水里,先前的衣衫在老三施诊时被吐出的黑血染了脏,姜颜便想着再拿件衣裳。
这暗室柜子落了灰,显然许久未动,她无意一翻,便翻见了一件眼熟的氅子,柏子仁还未来得及阻拦,角落一个面具恰好落入了她的眼。
姜颜在那站定愣了许久,霎时恍然。
丝丝缕缕都挂上了缘由,她终于大悟。
怪不得那侠士总莫名其妙待她好,说到底所有的好都是牧江给的。
她鼻酸地站在那,回头一望,透过千重万重,在牧江病色苍苍的皮相上窥见了烟花之地初见时的那一轮沧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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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冬去得早,春来得也早。
自那些事后姜姓为国,天下民安。
都道人是一点点长的,其实不然,有时人就在一夜之间抽根发了芽,开叶迎风。
姜肖尧靠着那一摞信治好了荒灾洪害,治住了许多臣子的嘴,对外道牧江安好,作为摄政王辅佐左右,他年纪小,手段却老道,众人便也信了暗里还有牧家那恶煞在。
而去会恶煞时,那恶煞的漂亮妻总是挡着,开口圆滑得礼,闭口走好不送。
姜颜从什么都不懂的娇嫩苗成了气韵极佳的亭亭树,待人接物也好,处世之道也罢,通通学得在点,谈笑之间温婉贤淑。
姜家的小女儿小儿子以其爹妈都想不到的速度独当一面,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小家子气收得干干净净。
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私底下那面是如何的。
例如人前竭力树威的皇上成日派人送毫无意义且毫无威严的密信来:
“姐还安好吗?姐夫醒了吗?姐夫今日醒了吗?姐夫明日会醒吗?姐夫什么时候醒?姐夫到底醒了吗醒了吗醒了吗?”
要么是:
“安好吗姐?七桃安好吗?七桃近来在做什么?你什么时候把七桃送来?什么时候送七桃来?七桃什么时候才送来?”
至于姜颜,前脚盈着笑满身贤德送了客,后脚便撒欢到牧江跟前端着盘嗑瓜子吃糕食糖莲,今日给抹个碧雪粉提提气色,明日给涂个桃花红润润薄唇。
她闲来无事,托着腮帮笑着摸他睫毛:
“我跟你讲,你现下只能一动不动,任我为所欲为,你气不气?气不气?我若是你都要气死了,你要再不起我就接着为所欲为。”
“啊对了,那日你说找不到的侠士我找到了,我还天天看他。”姜颜拿细指绕着他发,望着他眉宇,水哞含笑,“他摘了面具,特别好看,我每日每日都心动。”
她不知道这些话那人听不听得见,也不知他这一睡究竟何时才醒,但肚里那个倒是醒得勤快起来了,不时动上一动。
原以为那小肉团能等到他爹,可后来儿子呱呱坠地,牧江还未醒。
小的那个天资聪慧,约莫是承了爹妈的好,生得极讨人喜,一双眼又大又水灵,笑起来叫人心都要化,一张嘴开口早,左一个娘亲右一个娘亲,糯糯软软。
姜颜一人养着领着,熬过最前头的那年,后来也就好了。
小东西还小,什么不懂,窝在姜颜怀里看着牧江,一声爹叫得奶声奶气。
“爹怎么老是睡着,爹爹好懒。”
姜颜抱着他,也道:
“是啊,他怎么老是睡着,懒死了。”
怀里的那个自认跟娘亲统一战线,心满意足,一面暗暗控诉着这个叫做爹的家伙,一面拿着小肉手抓抓握握想去叫牧江起来,可刚扒拉上去,他就顿了顿。
“娘亲,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