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八乡无人不知林争是个“吃魂的怪物”。
他出生那夜,林家村牲畜暴毙,祖坟磷火成河。村东头瞎眼的神婆杵着桃木杖撞开门,枯手指着襁褓嘶喊:“饿煞入胎!吞灵噬运!此子活一日,方圆百里枯一日!”
林争在唾骂与冷眼里长到十六岁。田间地头的庄稼汉见了他如避蛇蝎;黄狗冲他狂吠不止却不敢近身;就连落在肩头的雪花,都比旁人更快消融——万物生灵,都在本能地逃离他身上那股无形“饥渴”。
今年大旱,饿殍遍野。村里的老井干了底,绝望的人们终于将最后的恐惧与怨毒钉死在林争身上。
“烧了这煞星!求龙王开眼!”火把围拢时,林争只死死攥住衣角,指甲抠进掌心。他清晰感觉到体内那座空荡荡的黑洞,正因四周涌动的憎恶与死意而发出餍足的嗡鸣。
泥沼深处,腐叶没膝。
林争深一脚浅一脚跋涉,皮肤被带毒的瘴气蚀出血点。体内那“饿煞”却愈加躁动,疯狂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它在渴求“养分”,而活物绝迹的沼泽,只有浓郁的死气。
就在他即将被剧痛和窒息吞没时,前方浓雾中突兀地矗立起一道巨大阴影。
是碑。
一尊三丈高的青黑残碑,半截深陷泥潭。碑身无字,只爬满藤蔓般的奇异朱砂纹路,纹路曲折蜿蜒,隐隐构成一个巨大的“锁”字。
一股冰凉森然的气息从碑身弥漫开来。林争体内翻涌的“饿煞”骤然瑟缩!如同野兽遭遇天敌。
“小子,再往前,可就真回不了头了。”
嘶哑的声音惊得林争猛回头。一个披着破烂蓑衣的老者蹲在朽木上,斗笠压得极低,露出下巴几绺枯白胡须。他脚下泥水里,浮着几具惨白的动物骨骸。
“那碑后面是什么?”林争哑声问。
“棺山城。”老者嘿嘿低笑,“埋‘罪人’的地方。活人进去,就是给守墓的‘东西’添盘菜。”他枯指忽然指向林争心口:“不过你嘛……‘饿煞命’?倒有几分资格闯一闯。想活命,把这个贴肉收好。”
一枚薄如蝉翼、触手冰寒的玉质符箓抛了过来。符上用银丝嵌着扭曲的符文,中心一点猩红如凝血。
“棺山城里锁着的东西,可比你肚里这位‘饿’得更狠。这‘锁灵帖’能替你挡一道死劫。记住了——符在人在,符碎魂消。”
雾气汹涌,老者踪迹全无。
攥紧“锁灵帖”,森寒之气渗入肌理,竟奇妙地压下体内“饿煞”的嘶嚎。林争咬牙绕过残碑。
拨开最后一丛血色毒蕈,他僵在原地。
眼前是深渊。
陡峭如斧劈的千仞绝壁,在浓稠雾气中笔直垂落,深不见底。更令人窒息的是,悬崖峭壁上竟嵌满了无数的棺椁!
大小不一、材质各异的棺木,或横或竖,或腐朽欲坠,或崭新如昨,密密麻麻遍布视线所及的每一寸岩壁。它们被粗大的青铜锁链贯穿,层层叠叠,宛如一座倒悬的死亡丛林。这就是棺山城——一座由棺椁堆积的垂直墓城!
一条紧贴崖壁的栈道蜿蜒向下,朽烂不堪。栈道两侧岩隙里,竟蹲踞着影影绰绰的“人”!它们披着灰白斗篷,兜帽遮脸,身前摊着兽皮、白骨、或沾满干涸血迹的陶罐。它们不吆喝,不动弹,如同风化千年的石像。
林争踏上栈道。靴子踩在陈年腐木上,发出刺耳的呻吟。
靠近第一个灰袍“商人”时,体内被压制的“饿煞”猛地一颤!一股阴冷滑腻的触感扫过全身。灰袍人缓慢抬起枯树枝般的手,指向摊位上一样东西——一颗封在透明水晶里的、尚在搏动的幽蓝色心脏。
强烈的渴求感从林争骨髓里炸开!不是饥饿,是纯粹的吞噬本能。
“代价。”灰袍下传出磨砂般的声音。
林争身无长物,唯有怀中的锁灵帖隐隐发烫。
就在他心神动摇的刹那,侧方一只灰白的手爪闪电般探来,直插他心窝!速度之快,带起残影!
怀中的锁灵帖骤然爆发出刺骨冰芒!
“咔啦!”脆响中,利爪在触及林争胸口的瞬间碎裂成灰。那偷袭的灰袍商人也跟着化作一蓬黑烟消散,摊位上的东西叮当滚落崖底。
冷汗浸透林争后背。栈道两侧的灰影依旧沉默,但无数兜帽下的虚无黑暗中,似乎有贪婪的视线锁定了那枚抵挡一击后、表面多了一道细微裂痕的玉符。原来“代价”,是“它”本身。
栈道尽头,没入岩壁一道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