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殿大会议厅安静到落针可闻。
门下省参议席,无论是刚被剥夺参议资格的多数,还是侥幸保留资格的少数,皆面色怔怔,眼神恍惚。
他们需要时间来消化朱阙祯的死讯。
金生水先前的疑问又浮现心头。
那么朱阙祯还有存在的价值吗?
很显然,事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金生水想过朱阙祯的千百种死法。
如今看来,她的结局似乎从她出生那一刻时就已经注定了。
朱阙祯和皇室吸千万百姓的血,朱阙祯被千万百姓给活活打死。
这就很公平!
“贺怀洲,你纵容暴民杀害大明长公主,暴民该死,你也该死,你无耻之尤,你德不配位……”
门下省参议席里,一位头发花白的遗老先被剥夺资格,又听闻这一个对他而言是天塌地陷的噩耗,怒火攻心,豁然起身口不择言。
其他遗老遗少们只觉得痛快,但他们是真怕长公主的厄运降临在自己头上,忙一拥而上,捂住了老头的嘴。
中书令李渔阴沉着脸,立即就要敲响法槌,命令禁军将老家伙驱逐出去。
贺怀洲却抬手阻拦下来。
他面色平静,对于老头的谩骂根本不放在心上,而是淡淡开口,讲起了自身经历:
“我出身寻常人家,往上数三代,我太爷和爷爷务农为生,我爹从农村走进城市,务工为生。”
“我享受祖辈和父辈的供养,发奋读书,毕业后入伍参军,退伍后正式走上仕途,直至拜相!”
“很多人都说我祖上十八辈祖坟冒青烟,才有我今天的局面。”
“我对此向来不屑一顾,十八辈祖宗太过遥远。”
“我只知道在我读书时期,是我爷没日没夜地在三亩贫地里刨活,将地里一年收成里的八成供我求学资费。”
“是我爹,在工厂里不要命地干活,不敢生病,每日只求温饱,还要经常仰人鼻息,看人脸色,工钱还会被黑心工厂主找各种理由克扣……”
“我爷我爹总说自己没有其他本事,只能以这种方式供养我的学业,他们常常为此感到惭愧……”
“我却……我却觉得这恩情重如泰山,九生九世无以回报……”
“往后,我见多了人情世故,常人一辈子无法企及的东西,不过是某类人一句话的事情……他们得到这些东西的过程太过容易,以至于他们会认为理所应当,以至于他们习惯性掠夺别人付出大量心血得到的东西……”
“往后,我愈发认识到,我爷和我爹给我的每一文钱,其实都价值千金。”
“因为这些钱很干净,没有侵犯到旁人哪怕一丝一毫的利益……”
说到这里,贺怀洲眼睛放光。
他沉默片刻,语气陡然森冷:
“后辈享受祖辈的余泽无可非议,但是这余泽不应伤害到旁人,至少不能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要是超出这个范围,吃得满脸油、一嘴血,旁人的性命都不当回事……”
贺怀洲阴沉的目光扫过所有都省参议,
“那被旁人掀桌子、抽嘴巴子,甚至一命换一命……当真走到这一步,也就没资格怨天尤人了!”
都省参议们被贺怀洲的目光一扫,很少有敢于对视的。
那个出言不逊的遗老更是将头埋到了胸前,似乎在恐惧是否会有旁人来掀自己的桌子,抽自己的嘴巴子,甚至要自己的命。
这是大明相国对于所有都省参议、朝廷官吏们的严厉警告。
至于朱阙祯……死了也就是死了,没有讨论的价值。
大会议厅陷入迟滞。
唯有长安百姓代表们,无一不是热泪盈眶,情绪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