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钦差行辕内,杨涟缓缓拆下肩上的纱布。伤口已经结痂,但肌肉牵动时仍会传来阵阵刺痛。他伸手摸了摸伤处,指尖感受到粗糙的痂皮。窗外传来鸟鸣声,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地砖上投下班驳的光影。
“大人,该换药了。”
一名身着褐色短打的医者捧着药箱站在门外。
杨涟摇了摇头:“不必,伤口已经愈合。”
他的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医者犹豫片刻,最终躬身退下。
杨涟拿起桌上的素色官袍,布料摩擦伤口时带来一阵刺痛,但他眉头都没皱一下。系好腰带后,取下挂在墙上的尚方宝剑,手指抚过剑鞘上精细的云纹。
这把剑是皇上亲赐,代表着无上的权威与责任。
庭院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低声呵斥。杨涟走到窗前,看见几名锦衣卫押解着一队官吏穿过中庭。那些人穿着皱巴巴的官服,帽子歪斜,脸色灰白。其中一人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两名军士架着前行,官靴在地上拖出两道痕迹。
“苏州知府赵明德。”
杨涟低声念出那个被拖着走的中年官员的名字。三日前,正是此人设宴款待,席间歌舞升平,却在暗处埋伏刺客。那一刀本可以要了杨涟的命,若非亲兵及时推开他,此刻躺着的就该是一具尸体了。
“大人,英国公来了!”
锦衣卫千户徐显在门外禀报,声音压得很低,似乎怕惊扰了杨涟的思绪。
杨涟收回目光,点头示意:“请。”
片刻后,张惟贤大步踏入书房。他今日未着甲胄,一身藏青色锦袍衬得身形挺拔,腰间御赐金刀的刀鞘在阳光下泛着暗金色的光泽。这位英国公已年过五旬,鬓角微霜,但步伐稳健,目光如炬。
“杨大人伤势如何”
张惟贤的目光落在杨涟的肩膀上。
“无碍。”
杨涟还礼,示意对方入座:“国公此来,可是有要事”
张惟贤从袖中取出一份名册,放在案几上:“江南七府十三县,涉事官吏、士族名录,共三百七十二家。”
杨涟拿起名册,纸张触感光滑厚实,显然是上好的宣纸。翻开第一页,墨迹清晰工整,每个名字后面都详细标注了官职、家世和主要罪行。随着翻阅,他的眉头渐渐皱紧,私通倭寇、隐匿田亩、贿赂官员、豢养死士……每一条罪名后面都附有简略证据。
“证据确凿”杨涟抬头,目光锐利。
张惟贤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铁证如山。各家账册、密信、倭寇供词,均已封存在镇抚司衙门。其中二十七家还与白莲教有染,藏有违禁兵器。”
杨涟合上名册,指尖在封面上轻叩两下:“既如此,按律处置。”
“何时动手”
“三日后。”
杨涟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杭州城的轮廓:“需要调集多少人马”
张惟贤放下茶盏:“锦衣卫可出动八百,东厂五百,我再调火器营一千二百人配合。杭州卫所指挥使陈安可靠,他手下三千兵卒随时待命。”
“足够了。”
杨涟神色一肃,点头道:“先从杭州开始,一夜之间全部拿下,不留反应时间。”
张惟贤起身,金刀刀鞘碰撞发出清脆声响:“我会亲自带队。这些人在江南盘根错节百年,爪牙众多,不能给他们喘息之机。”
杨涟将名册收入袖中:“有劳国公。明日午时,请各位指挥使到行辕议事。”
张惟贤拱手告辞,走到门口又转身:“杨大人,此事过后,江南恐怕要血流成河。”
“血早已流得够多了。”
杨涟的声音冷硬如铁:“只不过以前流的是百姓的血。”
三日后,黎明前的杭州城还沉浸在黑暗中,一队队黑影已经悄然行动。
城南李府,高墙深院。
二十名锦衣卫无声翻越围墙,落地时连一片落叶都没惊动。为首的总旗打了个手势,众人分散开来,迅速控制了各个出入口。
正房内,李老爷突然惊醒,感觉脖颈一凉,一柄绣春刀已经架在脖子上。
“李大人,奉钦差大人令,请跟我们走一趟。”锦衣卫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
同样的事情在杭州各处同时发生。城东赵家、城西孙府、城北周宅……锦衣卫如鬼魅般出现,将还在睡梦中的官员士绅从床上拖起。有人试图反抗,立刻被按倒在地;有人大声喊冤,换来的是堵嘴的布团;还有人企图贿赂,锦衣卫只是冷笑。
天亮时分,第一批囚车已经驶向杭州大牢。百姓们被喧闹声惊醒,推开窗户看到的是全副武装的军士押解着往日高高在上的老爷们。那些绫罗绸缎包裹的躯体此刻狼狈不堪,有的连鞋都没穿,赤脚走在青石板上。
“那不是盐运使周大人吗”
“快看,连布政司的刘大人都被抓了!”
“天啊,这是要变天啊……”
窃窃私语在街巷间蔓延,有人惊恐,有人兴奋,更多人则是难以置信。
接下来的三天,同样的场景在江南七府十三县轮番上演。锦衣卫手持盖有钦差大印的缉捕文书,按名册抓人。火器营的士兵把守城门要道,防止有人逃脱。东厂番子则负责抄家,一箱箱账册、密信被运往杭州。
第七日清晨,杭州城门处,囚车队伍绵延数里。
七万余人被分批押解,将踏上前往宁古塔的漫长路途。哭嚎声、咒骂声、哀求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城墙上的麻雀都不敢落脚。
“我爹是两朝元老!你们不能这样!”
“冤枉啊!我要见皇上!”
“孩子还小,求求你们放过他吧……”
囚车旁,锦衣卫面无表情地执行命令。有人试图挣扎,立刻遭到鞭打;老人体力不支倒下,就被拖到路边;孩童哭闹不止,母亲只能紧紧捂住他的嘴。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议论声此起彼伏。
“听说是勾结倭寇,这些年沿海的惨案都有他们份。”
“活该!去年李家强占我十亩水田,逼得我爹上吊!”
“可七万多人啊,里面会不会有无辜的”
“嘘,小声点,锦衣卫听着呢……”
城楼上,杨涟负手而立,冷眼俯瞰这一切。他身后站着张惟贤和几位指挥使,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大人,是否太过严苛”
年轻的锦衣卫百户王焕低声问道:“七万人流放,江南士林恐怕……”
杨涟没有立即回答,风吹动他的官袍下摆,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许久,他才开口:“嘉靖年间,倭寇肆虐东南,死者数十万。隆庆、万历两朝,江南赋税年年拖欠,国库空虚。这些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你清楚吗”
王焕低下头:“属下愚钝。”
“江南积弊已久,非雷霆手段不能根治。”
杨涟转身看向众人,缓声道:“今日之痛,是为了明日之安。”
张惟贤点头:“杨大人所言极是。接下来安抚百姓才是关键,否则容易生变。”
“我正是此意。”
杨涟从袖中取出一卷文书:“我已拟好三条措施,请各位过目。”
文书上详细写着:
一、田亩重新丈量,按人口分与无地佃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