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诺冲他点点头，在到底该叫他名字还是叫蒋医生之间犹豫了一会，最终选择放弃称呼。
毕竟无论是叫名字还是叫职责似乎都过分生分了。
可就是这样的一幕画面，让对面那几个并排而立的研究人员以为顾惜诺激动紧张得无法言语了，是以，主研究人员将疫苗针剂交给蒋平的时候忍不住安慰了她几句。
顾惜诺听了连忙失笑道，“谢谢首长，我没有紧张。”她只是在想来的路上甄总和她说的那句话。
他说季扬会在出发之前过来看她的。
所以，她在等。
“先去测一下体温吧！”聪明的蒋平大概能够猜到顾惜诺心中所想的事情，他抬眸看了眼站在顾惜诺身后的甄总，开口替她解围。
顾惜诺深知他的用意，也知道疫苗前测一下体温并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便点头应下了。
一行人往研究大楼走。
顾惜诺被安排在了一间相对安静的休息室里。
说是休息室但其实就跟医院的急诊室差不多，该有的急救设备都有，一看就是为顾惜诺的到来做足了万全准备。
“什么时候会安排给其他人注射疫苗？”
量体温的过程里，顾惜诺抬头问一旁正在给她配药蒋平。
就在他们完善地处理好那批武器准备乘机回国的时候，顾惜诺接到了当时一同感染的其中一个队友的电话，说是有几个人因为等不到希望，已经提前结束了痛苦，用了他们认为体面舒服的形式告别这个世界。
接到电话的顾惜诺愣在通往飞机的长廊上。
她到现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在那一瞬气息上发生的变化，这种变化强烈到季扬那一队队友都感受到了她的情绪转变。
她抿抿唇，没敢对听到的消息做出任何的回应便径直挂了电话。
回程的飞机上长达二十多个小时的飞行过程里，她始终没有办法合眼，生命无声消失恐慌让她的脑袋时刻都处于清醒紧绷的状态。
但她知道，季扬或许能够猜到几分原因。
整个飞行过程里，他虽然体贴地什么都没问，却始终与她保持十指紧扣的姿势，给足她精神上的支撑。
或者说，都想珍惜最后几天能够平安度日的日子。
是以，顾惜诺对于季扬这一次的假期并没有任何的诧异。
只是，今晚的意外受伤和提前到来的好消息还是让他在部队最需要他的时候做出该做的选择。
顾惜诺不怪这个时候季扬不在自己身边，但还是想着在这之前看他一眼。
虽说疫苗已经具备注射条件，可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受耐能力也会有所偏差，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在注射了成熟疫苗后还是会出现身体不适甚至是生命危险的原因。
她的身体她自己知道，风险与希望等同。
“这个目前还没有办法确定。”蒋平将已经读取到数据的体温计拿到眼皮底下看了看，说道，“每个需要接受疫苗注射的人都来自于不同的国家，很多手续需要得到完善我们才能提供药物过去。”
“那如果他们自己过来并且自愿承担一切风险呢？”顾惜诺问的也是她最关心的。
她相信走到现在这一步，不会有人再对此有什么犹豫，横竖都是离开，但如果注射了疫苗，身体受耐结果良好，对于他们这帮人来说就是重生。
蒋平听完笑而不语，动手用酒精将体温计进行消毒放回原处后吐出几个与问题毫不相干的字，“体温正常。”
顾惜诺语噎。
她当然知道自己体温正常。
答非所问，不是逃避就是不能回答。
顾惜诺环顾了一下周边的环境，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多一点。
现在研究出来疫苗的不是业界享誉的医疗组织也不是相关的医疗机构，而是军方代表的研究所，如此一来性质就变了。
涉及到军方就涉及到了政治立场和政治行为。
交涉过程确实复杂繁冗。
顾惜诺靠坐在注射室的病床上安静地看着蒋平自己忙自的，注射室里一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两人各怀心事地静默了片刻后，顾惜诺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侧头打断蒋平的忙碌，“开始注射吧？”
蒋平身形一顿，从善如流地打开存放疫苗的冰桶准备开始解冻疫苗，笑着打趣道，“不等他来吗？”他磨磨蹭蹭地拖延时间可不是因为准备工作没有做好，而是想要陪她等等那个接了临时任务马上就要出门征战的男人过来，让他能够和一个意识清醒的妻子好好道别。
“不等了……”顾惜诺目光再次移到墙上的时钟上，现在距离她抵达这个研究基地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他如果能在出任务之前赶来，早就来了，赶不来她也没法怪他。
从小到大，从父亲到丈夫，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不知何时开始也不知何时才能结束的等待。
蒋平看得出她眼底的不舍，也听得出她话里的遗憾，可军属特有的无奈就是这样，再不舍也得放手。
想到这，蒋平也不再犹豫，指挥顾惜诺放松下来，“躺下吧，我先给你消毒，注射的过程疼痛感会比一般的疫苗注射更明显，并且会有一个短暂的无意识状态，放心，到了时间我会叫醒你，就算叫不醒，外头一大帮专家候着呢，不会有事的，一定让你活蹦乱跳地等他出征回来。”
“出征？”顾惜诺被蒋平的话逗笑，她耸耸肩，大有一种自己才是那个要出征应战誓死凯旋的战士的模样，“我工作室的保险箱里放了一些东西，如果……帮我告诉他。”
蒋平听出她话里的弦外之音，摇头说道，“……这话你还是自己告诉他吧。”说完顿了顿又补充道高，“你让我转达，没有密码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啊。”
顾惜诺轻笑，像是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样，挑眉道，“他知道密码，”
密码还是他帮忙设置的，用了他的程序，前后三道密码，错一个都打不开。
蒋平语噎，干脆不接话了，动手帮她调整了一下床上的枕头让她一会能睡得舒服一点，开始掌控节奏，“现在进行消毒。”
顾惜诺唇角弯起，不知道在笑什么，躺平任蒋平为自己安排注射。
隔壁观察室的几个专家面面相觑，完全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进入注射室这么久了还没开始进行注射，其中一个专家不免担心起是不是因为疫苗的原因，想要过去隔壁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刚转身想出去，便被同在隔壁观察留意着注射室一举一动的甄总出手拦住，“教授稍安。”
专家看了看甄总又回头看了眼注射室的情景，见他们已经开始消毒便没打消了想要过去看看情况的念头。
甄总抱手立在一侧，眉宇间也有些紧绷。
身旁的这几个专家听不到顾惜诺和蒋平说的内容，他却可以从两个人的神态跟唇部动作读懂几分，甄总低头扫了一眼手腕上的时间，心中暗自叹气……
季扬……怕是真的赶不及过来了吧。
“推慢一点。”顾惜诺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天花板，没话找话。
蒋平作为一名技术超群的医生，既然说得出疼痛感会比一般的疫苗注射强必然就懂得放慢注射速度。
她这么说不过是想要分散内心里的那股期盼。
“放心吧。”蒋平笑笑，调侃她，“程教授知道你这么怕打针吗？”
“怕……怕打针？”顾惜诺收回视线撇了蒋平一眼，“谁跟你说我怕打针的？季扬？”这人在外人面前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地损坏她的形象。
她怕的哪里是打针，她怕的，是这疫苗进入体内后不稳定的未知的可能性。
蒋平当然知道她不是真的怕打针，只是想着帮她放松一下身心罢了，毕竟，这疫苗打进去对于她现在这样的体质来说，一样都是未知数。
“季队！”
就在两人都做足心理建设准备开始注射的时候，齐齐被注射室的开门声和那连个简单的字打断。
蒋平侧开身后退两步将位置让给匆匆赶来的季扬。
侧身的时候顺手将存放疫苗的冰桶盖上。
想着，反正也不差晚这半个小时。
“你来了。”顾惜诺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已经一身迷彩服，脸上也涂满油彩的男人，语气轻松，就像他的到来并不是为了与她道别一样。
季扬将胸前的枪背到身后，微微弯着身子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怕你打针的时候会哭，所以赶过来看看！”
顾惜诺嘴角抽搐，想学江奕彤一样毫不客气地给他一个白眼。
可真到了抬眼正视他的时候，她又舍不得了。
“你拿我手链干什么？”顾惜诺抬手，抓住她糅自己发顶的手，指尖快速地伸进他迷彩服的衣袖里，准确无误地摸到一条细小的彩金手链，“还给我。”
季扬反手挣脱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抱在手心里。
没说还也没说不还。
顾惜诺抬眼瞪他，开口佯装训道，“你去执行任务的时候带着我的手链干什么，不怕暴露啊，基本管理条例要不要回去背一下。”
“嗯！”季扬煞有其事地点头附和，一本正经道，“路上就背。”
顾惜诺被他气得无语，一旁偷听的蒋平也不干了，开口说道，“咱们军区赫赫有名的特种部队上什么时候跟个兵痞一样了，不准守规矩就算了，还偷窃“她人”财物，我跟你说，这件事必须上报队里严肃处理。”
“没错，必须严肃处理。”顾惜诺笑着表示赞同。
季扬笑笑，而后收敛起所有的情绪，“放心，不会给你弄丢的，找个合适的机会一定还你。”他说这话的时候，拇指轻轻地无摸着顾惜诺手背。
顾惜诺瞬间就懂了他所说的合适的时候是什么时候。
“要去很久吗？”她问。
他不语，只垂眸将手改为十指紧扣。
力度，比以往的每一次都要重。
重到顾惜诺心底一顿，心跳停了半拍呼吸梗也在喉咙。她闭了闭眼，将眼底的湿热逼回去，懂事道，“知道了，我不问……你去吧。”
一旁观察室想要过去打断两人交谈的甄总在读懂顾惜诺最后一句话后，打消了过去的念头。
“好好休息。”
“好！”
“……”
“……”
“走了。”
嗯！
这一次，顾惜诺在心里应他。
季扬离开后，研制出来的疫苗很快就注射到了顾惜诺的体内。
疼痛感诚如讲评所说，比一般的疫苗药物还要重，甚至痛得她有好几个瞬间都差点招架不住想要放弃，完全分不清肉体上的疼痛到底是因为药物的原因还是因为季扬离开的原因。
等她再醒来，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小时。
她缓缓睁开眼，让自己的眼睛适应注射室的明亮光线。
一旁的蒋平和研究人员见她醒来，连忙为过来询问她的感受，问完又开始着手安排她进行体检和抗体检测。
一系列的流程下来，天都已经大亮。
夜晚过去，一切都明亮起来，但远方的战斗还没有结束。
因为季扬依旧杳无音讯。
这样的杳无音讯持续了将近半个月左右，直到顾惜诺的母亲程诺从南非回来，顾惜诺不小心在程诺的电脑上发现她和自己父亲联系的内容才知道，季扬当下的处境有多危险。
“小诺，你记得你上学的时候我带你一起做的那个心脏搭桥临床病历放在书房哪一格了吗？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帮我看看放……”哪了！
程诺手捧着一沓病例回房间，嘴里的话在看到顾惜诺站在自己房间电脑前时顿住。
“你和我爸这些年一直有联系？”顾惜诺从电脑前抬头问愣在房门的程诺。
如果不是她今天进来程诺的房间想要给她换一个香薰灯，她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自己。
当时在南非知道父亲的存在的时候，她以为她的母亲也被父亲蒙在鼓里，所以她才一直呆在那不肯回来，可以她刚刚看到的内容来算，她早就知道父亲的存在了，可她……
算了，现在再去追究这些也没有意义。
“小诺……”
“好了，不想说就不说吧，以前不说现在就更没有说的必要。”顾惜诺将手中的委托小陈从国外电商网站淘回来的烟熏灯放下，给程诺倒好她用习惯了的精油，开口中止交谈，“我明天一早要去环宇参加他们的盛典拍摄工作，参加完晚上颁奖典礼估计要很晚才能回来，我先回去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吧。”
顾惜诺强势中断交谈，让程诺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是有意瞒着顾惜诺的，只是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跟任务挂钩之后，有些事情根本由不得她来讲，就算讲也讲不清楚。